回家的路,給我多點時間!
★前言
政府刻意忽略原住民部落為主要災區的事實,壓抑部落達成集體共識的可能性,又強力推行
擴張公權力的﹁重建條例﹂,將導致部落復原的議題簡化為硬體搶建,使得原住民文化長期
發展的可能性徹底被淹沒。
★作者
文◎張立本
上期《新新聞》已指出,「原住民委員會」在這次風災中完全失去功效,然而走進災區,再配合「災後重建特別條例」的內容,我們發覺政府不祇刻意掩飾了原住民的身分,就連逐漸拼裝起來的救災策略,由於在重建發生前就把人拆散,更造成瓦解部落的後果,讓原住民文化復育、傳承的可能性遭受危機。
沒有人想要離家做災民,但是回家、搬家,都需要時間審慎考慮,不能把重建當作救災來搶時間。加上主要涉及遷村的都是原住民部落,政府此時應該即刻納入居民的代表、原住民的團體組織及聲音。目前已有南部的災區組織發出聲音,表示「臨時安置」應該要讓部落原本的社會網絡、生活方式發揮功效,如此才能讓部落共同度過創傷的撫平,且能以自己的方式集體討論未來的長期發展。政府,應該提供資訊且接受檢驗,不是侵犯人民的自主權力,而社福及慈善團體提供的永久住居,也要尊重原住民的傳統方式、以居住者的參與為意見。
恢復正常生活 首重群體安置
倉促的從山上撤離,居民先是依據輸送的梯次,隨機安排到臨時安置中心,緊接著,由於收容單位的空間或資源問題,許多人又被再次分散到不同的安置地點,造成家庭離散。現在委居於佛光山的江女士就說,這是「以為我們原住民想去哪就自己去,好像不知道我們什麼都沒有了,沒有車子、不能移動,而且我們的朋友都是災民」。在這種狀況下,多數災民都必須自己面對災後混亂的資訊和政策。
南方部落重建聯盟的吳紹文表示,很多老人都待在安置中心的地下室不出來,因為這樣他們才可以看到所有的人,才感覺安全。老人不習慣族人被拆散,是因為部落公共生活的習慣。災後每個人的狀況都很不安,他們卻祇能「每天不斷填問卷」,因為他們說填完了就有補助。不同的社會福利團體,依據各自業務內容,各自提供資源。
事實上,許多部落原本就存在長期耕耘的社會組織,加上原住民公共照護的習慣,他們並不是完全沒有能力處理災後情緒。高雄醫學院教授林津如告訴我們,這個時候讓子女與父母分開,祇會讓彼此的精神狀態產生差距,原本部落共同體被打亂的情況下,每個人又再承受更大的壓力。
身為那瑪夏民生村災民的部落工作者阿布?說,雖然慈善或社會福利團體都是善意,部落也需要外界的資源,但是這個時候也應該要相信居民自己的能力,先讓同村的人聚集在一起,大家才能凝聚共識、共同討論部落的未來。災後重建(生活復原)是長久的事,而遷村又涉及原住民傳統與文化的傳承問題,應該要讓部落迅速地在臨時安置中恢復正常運作,然後慢慢的復原。
原住民的組織者幾乎都認為,當部落主體沒有成形的時候,就用時間逼著選擇永久居住方案,不會對災民有多少好處,除非政府意在強行撕裂部落、各個擊破。
尊重原民自主 權責應早釐清
馬英九在內門順賢宮,面對那瑪夏鄉居民陳情時表示「不要與天鬥」,吳紹文對此表示無法接受,因為「政府還沒有釐清小林村滅村的元兇、還在拖延災難究責,就說這是人與天鬥,是用道德壓力來逼迫遷村」。
吳紹文表示,政府有自己要做的事,先是究責,然後應該要迅速做好相關的後續環境影響評估,提供有關原居地、可能遷移地的生活機能分析,因為這樣「才知道要不要遷村、也才可以討論往哪裡遷村」。原住民的搬遷不是從城市裡的一棟搬到另一個房間,那祇是技術官僚對救災的「想像」,沒有原住民文化的內涵。而在日前台灣人權促進會針對「莫拉克颱風災後重建特別條例」所舉辦的公聽會上,與會人士也一致認為政府這次的條例,比起九二一重建條例「侵犯了太多人民的決定權」。
然而比起倉促送審的「重建條例」,政府還有很多責任沒有完成。那瑪夏自救會的青年美玲感覺徬徨不安,因為父母還在山上,自己又不是從山間撤退的,祇是剛好那幾天不在家「我是不是災民?」她問。這裡暴露的問題是,目前政府對於受災認定,不但沒有清楚的界定,而且祇把補助看成針對個人、房子,但是對於集居的原住民部落而言,至少還應該增列以部落為單位的受災認定。很多事情都沒做,卻講明了在自己任內要完成重建,難道行政院不知道有多少九二一受災戶到現在都沒有完全確定土地權利?不知道重建復原花了多少年?
如果要強制,山上的觀光區是不是要全部關閉?吳紹文覺得,在有法律的時候,工程都能出問題了,違法開發都沒事了,如果政府此時又訂立了增加自己權限的法律,甚至排除」原住民基本法」,如何不令人擔憂?政府的手應該停住,主動撐開法律的寬容度,但不能跨越部落自主的線。
目前災民常感覺自己「一直在被決定,在想清楚以前就被決定了」,要改變這種政府侵權的狀況,以及社福團體越廚代庖的現象,祇能靠著尊重災區社區團體的意志,因為受災的程度不同、狀態不同,唯有當地居民才對自己的處境有感覺。
配合部落傳統 重建不容外包
政府目前的眼界,是透過官僚體系看見一個個縣市、鄉鎮、村,換言之,一個個的地方政府。但阿布娪提醒,對於原住民來說,如果從整個山系來看,從南部到東部,及一山之隔的寶來,整個災區其實是一個完整的生態系,對漢人以及自然科學來說這已經是完整的生態問題了,對於與自然和平共處的原住民傳統而言,居住,更是生態問題。
現在政府以個案的方式處理每個人,也以個案的方式處理每個村。然而,救災政策除了要先看見原住民在山區的整體分布,也應該要注意,在不同的行政區塊中,還複雜的分布著不同的原住民族群。吳紹文分析,從日據時代以來,原住民就被打散了,這次受災的高雄縣就至少分布南鄒、布農、泰雅、排灣、平埔,很複雜,既是個案又不能以個案來解決。但是刻意不強調原住民,政府就可以光從行政區來個別處理六龜、桃園、那瑪夏、甲仙、嘉蘭。
原住民的文化政策目前還不夠健全,政府卻要讓原住民脫離文化起源的土地,將由擁有龐大經濟資源的漢人團體統包興建永久住宅,無疑是要讓原住民文化失去她的根。
高雄縣原住民婦女永續發展協會理事長挐吾提到,老人不走,是因為離開山上你就是災民,留在山上才是居民,誰想變成災民?面對這個沈重的提問,祇有原住民自己才能回答,因為她們要回家,而無論是原本的家,或者新的家,重建政策的實際執行方案,必須靠居民自己來回答,不該以為模式化、規格化的快速大規模重建就能解決問題。
復原細火慢燉 回家路還很長
「部落的老人想回家,但是可不可以多給我們點時間?」阿布娪問。她表示,災後重建不祇是硬體建設,還包括部落將來如何產業自主、如何與自然共處。在因應政府無能的時候,中部的部落行動聯盟、東部獵人學校的原住民組織們,以及環保、人權界的社團都動起來了,意見切中要害的程度全都遠遠超過政府智庫,政府為什麼還要用漢人的議會多數來打壓損傷慘重的原住民?
曾經,政府花了大量經費,專注研究原住民文化,尤其是原住民的祖靈信仰與土地的關係。「讓我們站在受損的土地上好好思考,我們會知道如何在政府的意見中做決定」阿布娪說。
重建的路是漫長的,建築重建的材質、工法、配置,都是其次,核心的要素在是生活,是部落文化,而這是永久的與傳承的。聯盟表示,要先讓原住民議題浮出來、被重視,讓族人能夠聚集在一起面對這次的浩劫,部落才知道要如何思考自己的復原之路。災後重建,應該要長遠思考,要讓長期關心原住民議題的人士,與族人們有機會一起培養、發揮恢復日常生活的想像力,不能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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